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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源頭     除•喪    更新:2011/03/20  *   


『除喪』,在書本上是一個名詞、是一個文化現象,

在部落,卻是生活的一部份,發生得那麼自然、那麼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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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12月31日,最早的飛機,我到了台東。

巴代大哥給的資料裡,提到大獵祭的凱旋『在部落入口迎接』

緊接著『直接跳除喪舞』,短短幾字,對我宛如天書。

部落入口在?

『直接』跳除喪舞,那除喪舞之前原本的活動是?

又,啊在哪邊跳?

 

飛車抵達部落,我先找打獵的營地。

夏天砍山棕時,大哥們曾跟我提過,

這次再問遇到的農家伯伯,我找到了,

看到以前只在照片裡出現的棚子,還有餘煙裊裊的營火。

然後,那兩位前來收拾?的大哥跟我說,『除喪在村子裡』。

我就去找囉。

 

還好,這個『除喪』有大隊人馬,又唱歌又呼喊的,要錯過也難,

我很快找到了大家。

在這家,他們正在『吃』<已經進行到這步驟>,

每個人見到我都是問說『吃了沒有』:p 。

 

對這習俗,我是都不懂的,

只知道『女生不宜靠太近』,其它都沒概念。

就跟,就看,就想,就問;然後我才深深體會與明白~~~

 

 

我只看到大隊頭上紮著草環的男子(應該都是萬沙浪吧),

到喪家門口,圍個半圈,

落坐的長老們會唸唸有詞,然後唱,

那個唱,聽來有點悲哀,又有點力量,又像在召喚些什麼。

我好奇,他們到每一家都唱一樣的嗎

據說是耶。

--我第一個念頭是,這樣唱不會煩喔,唱到後來只剩形式?

可是我跟了至少有六家,每一家,除喪隊伍都是那麼真誠,

當然在唱完歌謠講完話之後的『吃』時,大夥也會有說有笑,

但在『唱』和『說』的時候,還真的很肅穆。

曾有那麼一次一位大哥不知怎地笑了起來,

立刻被嚴厲制止,甚至是警告或責罵。

好嚴!

 

又,他們的『唱』,有非常有趣,

不是獨唱,也非合唱,而是這邊有人唱一句、接著另個人唱,

還有人呼喊---噫呀---其它人就跟著--呼--。

我特別注意過,大哥們唱這歌時,雖然每次都同一首,

每次唱的人兒與順序都不相同:怎麼不會重疊或開天窗

巴代大哥說,他們會『聽』別人的聲音,默契地決定要不要唱,

偶爾也出現過『都沒人唱』或『兩人同時唱』的窘況。

 

我跟著大隊人馬來到下一家,

大家在幾公尺以外,整隊,然後進行我所謂的『唱』和『說』,

接著又是『吃』,是喪家先行準備給前來除喪的人吃的。

只有男生才可以來嗎?我問。

不。女生要比男生先到喪家,『陪哭』風三哥跟我講。

就在話聲剛落,我看到幾位婆婆媽媽靜靜從喪家出來,

完全不理會正在"大快朵頤"的男生,靜靜地三三兩兩往同方向走。

我嚇一跳!

原來,在不顯眼的地方,習俗,仍依然在走

 

後來,我就不跟男子的大隊人馬,改跟婆婆媽媽的腳跡,

跟著她們走,就可以先到下一家,觀察好地形地勢,

等男子大隊的到來好做攝影記錄。

有時候跟著跟著,婆婆媽媽眨眼不見了,

我就看看附近巷弄中哪家門口擺有小桌子、有準備吃食的

就在那邊等<我....不方便跟進去吧....>

 

等候時。

屋子裡。

還真傳來哭聲!

 

我有點難體會。

這些喪家,有的可能是年頭喪事,到年尾....怎麼還這麼難過

 

婆婆媽媽們每進一家都會帶幾瓶米酒。

我想,這種鄰里間關懷的力量真的很大!

婦女們專程到家裡,聊聊這一年發生的讓人心痛的事,

講著講著,大家哭成一團,

情緒有了出口,反倒真正能得到安慰。

然後!

剛剛打獵凱旋回來的男子,以陽剛之氣,到喪家吟唱、慰問,

又頗具驅走厄氣的氣勢。

喪家以米粉、阿拜等食物,答謝前來慰問的男子,

也讓剛剛下山應該很累很餓的大家吃個飽。

吃食之間,婦女陪哭的淚水、男子吟唱的肅穆,逐漸融化,

喪家的表情,從原本的緊繃、哀悽中,慢慢浮現笑容......

 

這是很棒的『心理治療』,雲姐姐說。

 

 

在除喪的過程中,也會看到喪家出面說話,說的話我不懂,

感覺上是在『致謝詞』。

其中一位,是夏天時候認識的,風大哥

看他講得滿臉淚水,我真的嚇到了。

怎麼回事?怎麼,他的家人出事?

所有『拍攝紀錄』的心緒一時跌到谷底。

我忽然察覺,我們外人的觀看、拍攝,對喪家,何其殘忍

在我們是寫一篇文章做一份記錄,

在他們,是至親離開的痛。

我也就肅穆了起來,靜靜站好,看著風大哥拿起獵槍,對空一鳴。

在場許多大哥,眼眶跟著紅。

 

後來我才知道,風大哥很要好的一位朋友,過世了,

他是個很好的獵人,風大哥就以獵槍,紀念他。

.................................

 

 

『除喪』,在部落裡進行,或許名正言順,

若族人搬到部落外居住,要如何進行呢

這次,我也見識到大家如何為兩家位於漢人集居地區的族人除喪。

洋洋灑灑、林林總總,總共十來部汽車二十來部機車吧,

大家浩浩蕩蕩,到族人家附近,停車、整隊,

族人家門口依舊按習俗擺放了桌椅和吃食。

婆婆媽媽進去陪哭,這舉動或許不明顯,

但四五十個頭紮草環的壯碩男子整隊出現,恐怕在地方是個騷動。

交通有點微堵、路人鄰人多少會圍觀,

我又想了,啊鄰居--非族人--能接納這種習俗嗎?

不會嫌吵嗎?不會抗議嗎?族人需要先打通啥關節嗎?

我忘了是哪位大哥回答我的,只記得他說,

這地區的漢人都是後來才來的外來客,

他們來的時候,就知道當地有這習俗,

『明知道機場吵,總不能搬到機場邊然後抗議機場吵吧』大哥這麼譬喻。

他們會避開』對不起我還是記不清是哪位大哥說的,他說,

『這是一種召喚,對過去的親人的召喚』,

既是召喚,那,鄰居當然也就能避就避了。

 

 

後來,大隊人馬回到巴拉冠廣場,我猜,是要跳『除喪舞』。

我只記得巴代大哥交代的『遠遠觀察拍攝、女子不宜走近』,

但我全然不知,這舞代表的意思。

我忙著記錄青少年如何幫忙搬大木頭生火,

長老如何端坐火堆的這一頭,還有婦女怎麼都聚在遠遠的一端;

接著,就像過去習慣看到的,有人起頭開始跳,然後人龍越拉越長,

他們邊唱邊跳,曲調有時低沉呼喚,有時憂傷,但後來漸漸開朗

其中也有人在人龍前笑著、說著,好似平常舞蹈那樣嘻笑。

我遠遠拍,拍著拍著,忽然巴代大哥轉頭過來嚴肅地看我這邊,

我意會到我太靠近了,立時拉遠。

後來,可能是因為我在拍的緣故吧,其它觀光客也跟著拍,

卻越拍越近,幾乎是在跳舞人龍的面前。

巴代大哥急了,脫口而出制止:『這是喪家在跳,不要這樣拍

喔老天!難道.....跳舞的人兒.....都是喪家?

接著我看到『舞者』的另一側,一堆婦女蹲在地上成一團,

個個掩面、低頭,似在哭泣,

然後剛剛舞著的人龍,舞了過來,圍在婦女外,唱歌,

唱著唱著,直到婦女們從蹲著的地上站起,手上還拎著帕巾。

看來,剛剛不是『似在哭泣』,是•真•的•在•哭

那幾位在人龍前說笑的人兒:

恐怕不是說笑,而是試著讓喪家,走出悲懷吧。

 

 

這是我第二個震撼。

書上寫的,在這裡,活生生的生活。

他們是那麼默契,到巴拉冠廣場,啥都不需說,

整理場地、整理隊伍,喪家以及喪家的親友下場跳舞(男子),

喪家以及喪家的親友(女子)先坐在遠側、然後圍哭,

而後男子圍著女子跳舞,似乎安慰著悲傷,也訴說著豁然開朗。

--是該走出悲傷了--

--我們沒有忘記亡者--

--此時此刻,在這裡,我們對你做最後一次的紀念--

--以後,我們將和大家一起唱歌跳舞,一起快樂歡喜--

--親人啊,我們依舊思念,不過,以後,這些,將放在心裡--

--你放心地走。我們,會過得很好......

 

 

從女子陪哭、男子吟唱,眾人吃喝,到除喪舞的進行,

年底的這個早上,我看到族人如何面對和處理親人過世的悲傷

那麼和緩、周延,顧全人性的每一面。

原住民的智慧:不容小覷!

 

當然,做為一個旁觀的記錄者,不免有小小抱怨,

如果早知道除喪的意義、早知道除喪舞都是喪家在跳,

我就不會跟得過火了,對部落人是真的是很抱歉。

但,退一步講,巴代大哥要怎知我們哪些知道又哪些不知道呢!

很多東西,書上有寫啊,我自己沒有看,或有看沒有懂,

那也真的怪不了人。

在現場,有時會想,不急、先跟過一遍以後再記錄。

另聲音卻說,要把握時機!世事多變化,誰知明年會怎樣呢?

我只能說,我是用我最大的誠心誠意在記錄這一切。

希望沒有造成困擾。

若有。我。謹獻上最真誠的道歉,並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再犯。

 

 

這是我看到的『除喪』。

為文以記之。

喵。

 

2007.1.3   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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